居三年勾践召范蠡曰“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？”对曰“未可”

居三年，勾践召范蠡曰：“吴已杀子胥，导谀者众，可乎？”对曰：“未可。”

至明年春，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，吴国精兵从王，唯独老弱与太子留守。勾践复问范蠡，蠡曰“可矣”。乃发习流二千人，教士四万人，君子六千人，诸御千人，伐吴。吴师败，遂杀吴太子。吴告急于王，王方会诸侯于黄池，惧天下闻之，乃祕之。吴王已盟黄池，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。越自度亦未能灭吴，乃与吴平。

其后四年，越复伐吴。吴士民罢弊，轻锐尽死于齐、晋。而越大破吴，因而留围之三年，吴师败，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。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，请成越王曰：“孤臣夫差敢布腹心，异日尝得罪于会稽，夫差不敢逆命，得与君王成以归。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，孤臣唯命是听，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？”勾践不忍，欲许之。范蠡曰：“会稽之事，天以越赐吴，吴不取。今天以吴赐越，越其可逆天乎？且夫君王蚤朝晏罢，非为吴邪？谋之二十二年，一旦而弃之，可乎？且夫天与弗取，反受其咎。‘伐柯者其则不远’，君忘会稽之厄乎？”勾践曰：“吾欲听子言，吾不忍其使者。”范蠡乃鼓进兵，曰：“王已属政于执事，使者去，不者且得罪。”吴使者泣而去。勾践怜之，乃使人谓吴王曰：“吾置王甬东，君百家。”吴王谢曰：“吾老矣，不能事君王！”遂自杀。乃蔽其面，曰：“吾无面以见子胥也！”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。

三年后，勾践召见范蠡说：“吴王已杀死伍子胥，身边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，能攻打它了吗？”范蠡说：“不可。”

次年春天，吴王到北部的黄池与各诸侯会合，吴国派精锐部队跟随而去，命老弱残兵和太子留守都城。勾践又问范蠡是否可以攻打了。范蠡说“是时候了。”于是便派出熟悉水战的士兵两千人，训练有素的士兵四万人，受过良好教育的地位较高的近卫军六千人，各类技术军人一千，攻打吴国。吴军大败，越军还杀死了吴国的太子。吴国使者向吴王告急，吴王正在黄池与诸侯会合，怕其他诸侯知道惨败的消息，便坚守秘密。吴王在黄池与诸侯订约后便派人带厚礼去越国求和。越王知道自己也无法消灭吴国，便答应了。

在此后的四年里，越国经常攻打吴国。吴国军民疲惫，精锐士兵都在与齐、晋之战中死去。所以越国大败吴军，并围困吴国都城长达三年，吴军溃败，越国便把吴王围困在姑苏山上。吴王派公孙雄脱去上衣露膊跪着前去与越王求和，说：“孤立无援的罪臣夫差冒昧以表心迹，以前我在会稽得罪您，现在我不敢与您为敌，希望求得和平，撤军回国。如今您投玉足前来惩罚孤臣，我必会对你唯命是从，我暗中的想法是希望您能像会稽山我对您那样宽恕我夫差的罪行！”勾践不忍，想答应吴王。范蠡说：“会稽之事是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的好机会，但吴国不要。如今上天又把吴国赐给越国，越国岂能背天而行？再说大王早朝晚罢，为的不是吴国吗？谋划伐吴已有二十二年，如果放弃，可以吗？上天赐给的都不要，这会受到处罚的。‘用斧头砍木材做斧柄，斧柄的样子就在眼前。’大王忘记会稽的苦难了吗？”勾践说：“我听从您的建议，但我对吴国使者不忍。”范蠡便鸣鼓进军说：“君王已把政务托付给我，吴国使者赶快离开，不然就会对你不利了。”吴国使者伤心地哭着离开了。勾践很可怜他，便命人对吴王说：“我想把你安置到甬东！让你统治一百家。”吴王辞谢道：“我老了，不能侍奉您了！”说完便自杀了，自杀时还遮住面孔说：“我没脸见伍子胥！”越王安葬了吴王，杀死了太宰嚭。

勾践已平吴，乃以兵北渡淮，与齐、晋诸侯会于徐州，致贡于周。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，命为伯。勾践已去，渡淮南，以淮上地与楚，归吴所侵宋地于宋，与鲁泗东方百里。当是时，越兵横行于江、淮东，诸侯毕贺，号称霸王。

范蠡遂去，自齐遗大夫种书曰：“蜚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走狗烹。越王为人长颈鸟喙，可与共患难，不可与共乐。子何不去？”种见书，称病不朝。人或谗种且作乱，越王乃赐种剑曰：“子教寡人伐吴七术，寡人用其三而败吴，其四在子，子为我从先王试之。”种遂自杀。

勾践卒，子王鼫与立。王鼫与卒，子王不寿立。王不寿卒，子王翁立。王翁卒，子王翳立。王翳卒，子王之侯立。王之侯卒，子王无强立。王无强时，越兴师北伐齐，西伐楚，与中国争强。当楚威王之时，越北伐齐，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：“越不伐楚，大不王，小不伯。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，为不得晋也。韩、魏固不攻楚。韩之攻楚，覆其军，杀其将，则叶、阳翟危；魏亦覆其军，杀其将，则陈、上蔡不安。故二晋之事越也，不至于覆军杀将，马汗之力不效。所重于得晋者何也？”越王曰：“所求于晋者，不至顿刃接兵，而况于攻城围邑乎？愿魏以聚大梁之下，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，以聚常、郯之境，则方城之外不南，淮、泗之间不东，商、於、析、郦、宗胡之地，夏路以左，不足以备秦，江南、泗上不足以待越矣。”

勾践消灭吴国后，便出兵北渡黄河，在徐州与齐、晋会合，向周王室进贡。周元王派人赏赐勾践祭祀之肉，称之为“伯”。勾践离开徐州，渡过淮河南下，把淮河流域送给了楚国，把吴国侵占宋国的土地还给了宋国，把泗水以东百里土地给了鲁国。当时，越军在长江、淮河以东无人可敌，诸侯都来庆贺，越王称霸。

后来范蠡离开越王，给大夫文种写了一封信。信中说：“飞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走狗烹。越王长颈鸟嘴，能与之共患难，不可共享乐，你为何不离去呢？”文种看过信后，便称病不再上朝。有人谣言中伤文种要作乱，越王便赐给他一把剑说：“你教给我伐吴的计策有七条，我只用了三条就消灭了吴国，剩下的那四条还给你吧，你替我到先王面前试一下吧！”文种自杀而亡。

勾践去世后，其子王鼫与继位。王鼫与去世，其子王不寿继位。王不寿去世，其子王翁继位。王翁去世后，其子王翳继位。王翳去世后，其子王之侯继位，王之侯去世后，其子王无强继位。王无强在位时时，越国发兵北攻齐国，西攻楚国，与中原各国争强求胜。楚威王时，越国攻打齐国，齐威王派人劝说越王：“越国不攻打楚国，从大处说不能称王，从小处说不能称霸。越国不攻打楚国是因为得不到韩、魏的支持。韩、魏本就不想与楚国为敌。韩国如与楚国为敌，最终覆灭的只能是自己，兵将将会被诛杀，到时叶、阳翟就会有危险；魏国如也与楚国为敌，不但全军覆灭、将领被杀，还会使陈、上蔡有危险。所以韩、魏与越联合，才不会使军队覆灭、将领被杀，汗马之劳都得不到，为何要重视韩、魏的支持呢？”越王说：“我对韩、魏的要求并非是与楚军交战，非要一决雌雄，就更不要说攻城围邑了。我希望魏军能在大梁集合，齐军在南阳、莒练兵，在常、郯边界集合，这样就会使方城外的楚军不敢南下，淮、泗之间的楚军不敢东扩，商、於、析、郦、宗胡等地，也就是中原通往西部的地区，这样便可使楚军难以防备秦国，江南、泗上的楚军不足以抵御越国。”

“则齐、秦、韩、魏得志于楚也，是二晋不战分地，不耕而获之。不此之为，而顿刃于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，所待者如此其失计，奈何其以此王也！”齐使者曰：“幸也越之不亡也！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，见毫毛而不见其睫也。今王知晋之失计，而不自知越之过，是目论也。王所待于晋者，非有马汗之力也，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，将待之以分楚众也。今楚众已分，何待于晋？”越王曰：“奈何？”曰：“楚三大夫张九军，北围曲沃、於中，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，景翠之军北聚鲁、齐、南阳，分有大此者乎？且王之所求者，斗晋楚也；晋楚不斗，越兵不起，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。此时不攻楚，臣以是知越大不王，小不伯。复雠、庞、长沙，楚之粟也；竟泽陵，楚之材也。越窥兵通无假之关，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。臣闻之，图王不王，其敝可以伯。然而不伯者，王道失也。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