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仲几乎想吐这个卫开方一口:“这小子无情无义,没有父子情谊的人,如何能真心忠于国君?况且他的贵族身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,他放弃了这样的身份和荣耀来当您的小跟班,说明他心中所求的必定过于千乘之封。您应疏远这种人,当然就更不应该让他当宰相了。”
齐桓公只好心里发虚地列出了第四个人选:“竖刁如何?”
竖刁是姜小白的贴身男保姆,曾主动阉割自己到姜小白身边服务。
管仲气得直咳嗽,他说:“他更不成。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怎么可能去爱惜别人的身体?”
齐桓公这下无所适从,管仲摇头叹息说:“我倒有个人选,这个人就是为人忠厚、不耻下问、居家不忘公事的隰朋,他可以做宰相。”
齐桓公不置可否。管仲去世后,齐桓公自作主张,把易牙等三人任命为宰相。两年后,齐桓公病重,易牙等三人见齐桓公已不久于人世,继续效忠他不能带来利益,于是决定把齐桓公送进天堂去见管仲。三人堵塞宫门,假传君命,不许任何人进去。齐桓公就这样被活活饿死了。
据说临死前,齐桓公仰天长叹:“如死者有知,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仲父?”说罢,用衣袖遮住脸,懊悔地死去。
管仲对人性的一针见血和刘伯温对人性的明察秋毫异曲同工,齐桓公和朱元璋的定见也不差毫厘,不同的是,齐桓公因此身死,朱元璋只是虚惊一场。
刘伯温论宰相和管仲论宰相,都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:宰相的职业素养中,最重要的还是胸怀。但肚里能撑船的宰相还是太少了,至少刘伯温就无法做到,正如他所说,他是个疾恶太甚的人。
不过,自1368年年末刘伯温回到南京后,朱元璋发现,刘伯温疾恶如仇的脾性似乎收敛了很多。朱元璋自以为是地认为,一个人到了六十岁时,性情总会和以前不一样,这是因为人老了,在人间艰难跋涉六十年,连神仙都会老的。
不许庆祝
1370年的开头几个月,刘伯温精神恍惚。他知道朱元璋把他拽回来的阴暗心理:他一直是朱元璋的导师,而朱元璋看不得别人比他强。在他打天下时当然需要刘伯温这样的导师,可当他的天下稳定后,他那“老子应该天下第一”的流氓气息就暴露无遗。
一年多来,刘伯温开心不起来,因为对朱元璋这种阴暗心理的洞悉使他无法放下思想包袱,来坦然面对他即将到终点的人生。朱元璋给他的信和对他的两次试探都让刘伯温心神不安,他知道,这种事情不可能停止,朱元璋还有下一次。但下一次是否是试探还是不动声色地打压和凌辱,那就是他刘伯温无法预知的了。
1370年农历二月,朱元璋和群臣在后花园散步,突然看到雀巢里的老麻雀一动不动,于是转身对刘伯温说:“大家都老了,应该回家养老。”刘伯温正要感动,朱元璋马上就把目光移走了。本年农历四月,朱元璋要刘伯温到弘文馆做学士,并且还特意给刘伯温写了封《弘文馆学士诰》。刘伯温读了之后,心上一凉。他心里说,皇帝老儿果然还在踩他以彰显自己的高尚品格:
奉天承运皇帝圣旨:朕稽唐典,其弘文馆之设,报勋旧而崇文学。以旧言之,非勋著于国家,犹未至此;以儒者言之,非才德俱优,安得而崇。尔资善大夫、御史中丞刘基,朕亲临浙右之初,尔基慕义。及朕归京师,即亲来赴。当是时,栝苍之民,尚未深信,尔老卿一至,山越清宁。节次随朕征行,每于闲暇,数以孔子之言开导我心,故颇知古意。及将临敌境,尔乃昼夜仰观乾象,慎候风云,使三军避凶趋吉,数有贞利。于戏,苍颜皓首之年,当抚儿女于家门,何方寸之过赤,眷恋不舍,与朕同游。后老甚而归,朕何时而忘也。可御史中丞兼弘文馆学士,散官如前,宜令刘基准此。
朱元璋还在硬着头皮说谎,他说刘伯温是主动来投靠他的,谎言重复再重复,自然就成了真理。朱元璋和刘伯温在1368年之后的主要关系中,就有一个这样的关系:朱元璋重复谎言,刘伯温默默接受。
这道诰命中,朱元璋仍然说刘伯温有天大的功劳,而且是个出色的儒家知识分子,所以,刘伯温是最有资格进入弘文馆当学士的。
弘文馆的来历并不清白。它诞生于公元621年,由大唐王朝的秦王爷李世民创设。李世民创设弘文馆堂而皇之的理由是,为了弘扬中国文化。实际上,弘文馆里聚集了一大批他的幕僚,这些人在他后来发动玄武门之变的谋划中起到了关键作用。李世民夺取帝位后,弘文馆成了他的秘书处,馆中的学士都是他最得力的秘书。岁月流逝,弘文馆的政治气息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文学气息。元朝时,弘文馆销声匿迹,朱元璋恢复弘文馆不久后又废除,因为文学不是朱元璋喜欢的东西。
弘文馆学士其实是个虚得不能再虚的职务,主要的工作就是编辑工作,对古籍进行校对,对中国文化进行梳理。刘伯温不喜欢这一工作,他最喜欢的职务还是御史中丞,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,自从1368年年末回到南京后,为何他在这个职务上没有做什么露脸的事。他总是在办公室里发呆,有时候从早上一直发呆到中午,吃完午饭后,继续发呆,一直到下班。
偶尔有人经过他身旁,看到他微闭着双眼,嘴唇抖动,像是在自言自语。喜欢搞恶作剧的同僚就会对着他的耳朵突然大叫一声,让其失望的是,刘伯温半天才反应过来,他只是睁了睁眼,慢吞吞地说道:“吓了我一跳。”